一
雨生百谷,时至暮春。
我的双脚潮湿了,身体潮湿了,双眼潮湿了。再往上,天空潮湿了。在深处,板结的泥土也变得潮湿。梦也潮湿了。
挣扎着醒来,如始终溽湿着,多渴望一丝风啊,缓一缓我内心的郁闷。
这是一场与稻谷有关的雨。村庄从泥土中诞生,第一声啼哭,划破黎明的天际。与我兄弟相称,一母同胞。从此,披星戴月地活着,风吹日晒,磨练坚强的意志,强壮的筋骨。从此,苦难与荣耀并存。
我被母亲的乳汁养育长大。在这苦痛的尘世上,最爱我的人用她的一生遮挡去本应我受的苦难。她的苦变本加厉。
一片雨朦,意境晚春村野。复生的大地万物呈现出昂然生机,吸吮着,吐纳着,化作草木灵气,华彩鲜亮。
一只乳燕,早早地立在我的窗前名叫,令我莫名感动万千。
二
有雨,种麻,挤占逼仄的地头,与草虫们争抢天时、地利。
父亲的胳膊被铁制农具硌疼了,淤青,红肿,败坏。每逢这个节气,他都装出欣喜,给老天打气,把雨时再延长一点。他习惯了带着疼痛劳作,泥土可以令他暂时忘却病症,忘我地投入他微不可言的事业里。
白昼的时间长了,父亲劳作的时间也跟着延长了。
夜晚的时间短了,父亲睡眠的时间也跟着缩短了。
父亲,俯首听从着节气的安排,那日渐消瘦的身板被岁月拖累着。在一场春雨之后,他的根部又生发出新的绿芽。我不知道,是否应该为他高兴。
时令是鞭,父亲是牛,在翻耕了无数遍的土地上,再一次翻耕。不懂农稼的我,体谅着父亲的辛劳,而父亲却一直把我当做一个不学无术的人。
滥竽充数的诗歌,我当焚之。
筚路蓝缕的早春,总给人欣欣向荣的错觉,当我行走在暮色的荒原上时,冷风吹痛了我的骨骼。很多时候,我是站在父亲骨骼上的,他的疼我不知道。
而铁铧深耕入土地的肌肤,谁又曾听到过它的倾述。这世间,苦难的疼痛太多太多,并不是都要一一述说出来。
三
这一天,一支童谣在古老的习俗中再一次复活。
连同复活的还有我对祖母的怀念。
风舔舐干我的悲戚,给我对生命的另一种审视,阴阳别非深壑难越,搭岁月之悬桥,颤颤巍巍走过,一线间的禅悟,抵过万千风云。
肉体内的另一个我也复活了。
牧野之行如此轻松,双足得以解脱,可以与泥土亲密地接触。倘若,复古的雨不期而至,也无需担忧,前村的酒旗飘摇,我们正可去饮上一杯。
倘若有远朋来访,我也会杀鸡待客。
母亲插了几株杨柳条在我的心头,形成一道有形的篱笆,篱笆两侧是磕磕碰碰的世代交情。一束紫藤攀上我的身躯,仿佛我成了伟岸,一点点行远,一点点消失在母亲的视域里,一个点,以及一片。
从此,天下无雪。
我却怀念起大雪积门,蜗居暖室,看书写字的日子。
作者简介
祝宝玉,安徽颍上人。有诗歌入选年《诗选刊》80年代诗歌大展,入选《天津诗人》80后档案,在《骏马》《散文诗》《青春》《群岛》等发表诗歌若干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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